如何避免成为自己世界的昏君?

有时候,不论是在影视作品里还是在史书中,现代人都常常为昏君耿耿于怀。当为古代君主惋惜时,那感觉就好像我们自己如果做了君主,听取贤良大臣的意见一定轻而易举。

听取他人意见真的很容易吗?实际上,我们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就非常容易沦为昏君乃至暴君。拥有一定知识、地位和权力的人,都有一个自己可以掌控的小世界。一些人单单只是因为自然年龄的增长,思想就逐渐封闭,停留在自己的舒适圈里。

年轻的时候,我们读书,就总想从中寻找回响。我们在文本中寻章摘句,寻找那些能够回应我们既有想法的文字,而不是关心作者的观点和论证。我们常常抑制不住带入自己的想法,而不是单纯看看作者到底说了什么。很奇怪,为什么作者说了什么,一定要与自己是怎么想的有关联?

随着知识、地位、权力、年龄、资历的增长,我们变得越来越喜欢听到自己知道的,自己同意的。在我们熟悉的领域内,我们可能已经有了一套熟悉的见解。对于什么是优质什么是低劣的观点,我们已经有了一定的判断力。我们不想在低劣的观点上浪费时间。这本来无可厚非。但这种节约扩大到了那些我们不喜欢、不赞同的观点上,以至于,我们常常没有注意到低劣观点和对立观点的差别。的确,越是有判断力的人,越是倾向于将自己不赞同的看作低劣的。

想一想我们与其他人交流的真实情况吧。可能我们在学生时代还有一种求教于人的姿态,但是当走出了学校,当逐渐成为一方领域的资深人员、专家学者,我们的姿态就变成了教授于人。教师写论文,想从学界那里获得赞同。如果写不出来文章,就通过教学从学生那里获得赞同。

这么简单说吧,到了一定的人生阶段,我们与人交流,只是为了寻求赞同,为了从对方那里获得回响,而不是至少同时从他人那里获得新知或反驳。如果不小心发生了争论,证明自己是正确的,会成为本能的行动。

再想一想我们阅读的真实情况吧。我们对每个我们可能碰到的材料先做一番资格审查。如果某些材料的作者与我们的立场对立,如果某些材料的标签或主义正是我们所反对的,我们会在翻看它们之前就判断它们是错误的。

比如,如果我们自己是爱国主义者,当我们越过防火长城,我们可能拒绝阅读恨国党写的东西。

再比如,如果我们在自己的学术研究中,已经有了明显的学派倾向,我们可能拒绝阅读反对派别的文本。

无论是阅读还是与人交流,都有意无意寻找内心回响和赞成,这种姿态会逐渐使我们与那些我们讨厌的和讨厌我们、我们反对的和反对我们的、我们鄙夷的和鄙夷我们的、我们陌生的和对我们陌生的,隔离开来。

我们就像那光着身子但被说衣服好看的皇帝,变成一个自己世界的昏君。

的确,成年人需要某种意义上的外壳来保护自己。获取赞成不只根源于虚荣心,也意味着生计。所以,苛刻一个成年人卸下防备,像一个初入学堂的孩子,对一切充满敬意和好奇,是不现实的。获取赞成本身也是一种进步的动力,那些对别人的赞成或反对无动于衷的人,可能最终也就是一个平庸愚昧之人。

两相考虑,事情应该是这样的:为了获得赞成,我们不断努力提升自己,当我们的能力到了一定阶段,获得赞成就会反噬我们。

那么,如何避免成为自己世界的昏君呢?方法很简单:尝试接触自己陌生的领域,耐心与自己不赞成或不赞成自己的人交流,尤其对于学者而言,每年抽出一定的时间,阅读自己不喜欢或不赞成的立场或派别的文本。这些方法可以总结成一句话:尝试冲破一昧获取赞成、获得回响的牢笼。尽管这说来简单,但做起来却并不简单。与人交流或阅读书籍是为了获取赞成、获得回响,这对于每个人而言,都是极其平常的事情。正因为其平凡,当反思这个事情时,会有一点点的惊讶。